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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藍色身影叫陳述。

這是吃完早飯後,林願跟周以然提起的。

“對了,剛剛那個是我發小,叫陳述,你是不是還沒見過?也是我們班的,剛忘了介紹了。”她這麽開場,“我們和江渺,我們三個人從小認識的。”

陳述是家具店斜對門那家川菜館的小兒子。

三歲的時候,大家一起上幼兒園。校車來接時,陳述不願上學,在家門口打滾,哭得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,還擦在他爸新買的皮鞋上。林願在他滾出的灰塵中自個兒走上校車,回頭跟爸媽揮手再見。導致陳述挨一頓好打。

二年級暑假,假期作業剛發下來,店裏太熱了,傍晚林願搬了小板凳到店門外寫作業。陳述在馬路對面看見了,咋咋呼呼跑過來指手畫腳,叫林願搬進去寫。她還沒反應過來,陳媽就在店裏看見了,抄起掃帚喊陳述滾回去寫作業。

五年級的時候,江渺拿了學校美術比賽二等獎,林願拿了學校作文比賽一等獎。陳述估計覺得拽馬尾報覆不到林願和江渺了,痛定思痛,跟著他哥哥參加了市英語風采大賽小學組,居然拿了二等獎。晚上N市電視臺轉播的時候,那一臉得瑟勁恨不得從街頭擺到街尾。

初中的時候,陳述的姑姑在英國定居,陳父想讓陳述初中畢業也像他哥哥一樣去倫敦上學。但是陳述除了英語,其他成績真的太難看,才作罷。後來陳述勉強考上高中部,這學期去英國交流,原定聖誕假期回來。但提前結束,昨天晚上剛回國。

林願三兩句講完,最後總結:“反正他真的很討嫌,都多大了還一副小學生做派。時差還沒倒過來,居然還想參加研學,被張老師罵回去了。”

周以然沈默著,心裏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悶氣。

在林願隨口輕松地提起那些回憶的時候,他居然好像有點妒忌那個叫陳述的人。

但又因為自己產生這個想法,而感到更為莫名的惱火。

他腦子一團亂,只能靠著窗,眼睛無神地盯著面前的座椅。

車準備發動,張宇再次點名,翻來覆去講外出安全事項和研學活動安排。

“我再最後強調一句啊——”

“一切行動聽指揮,禁止單人行動!”底下幾個學生嘻嘻哈哈一起搶話,車內哄堂大笑。

“知道就好!”張宇也一起笑,又探頭往後看,“班長,顧著點後排同學啊。”

林願右手舉到頭頂,裝模作樣:“YES, SIR!”

“噗——”周以然嗤笑一聲,“小學生,你敬的是少先隊員禮。”

林願哼了一聲,滿臉不在乎:“我保證得不真誠嗎!”

周以然方才莫名的煩悶頓消,對著她笑著點點頭,誇她夠真誠。

過道那邊的同學叫林願說話,她側過頭去低聲交談。

他閉上眼後靠著休息,才沒兩分鐘,她的聲音停了,一股熟悉的淡淡柑桔香氣突然填滿鼻尖。

周以然猛然睜開眼,發現是林願直直靠過來。他心裏一緊,身體僵住,又往窗邊移了點:“……你幹嘛?!”

“凍死了,我把空調打開一點。”林願正在費力地伸手去夠車頂的空調出風口,沒夠著,又準備站起來。

“我來吧。”周以然舒一口氣,直接擡手撥開出風口,調整至對著林願的座位。

她倚回靠背,擡頭仰長脖頸,閉眼感受:“差不多,可以了,謝啦,周以然。”

看著她空蕩蕩的衣領,周以然突然想起從早上剛看到她,就覺得好像哪裏不一樣:“你圍巾呢?不是每天在教室都裹得嚴嚴實實的?”

“可別說了,我昨晚要把圍巾手套放床頭,我媽非要拿去放玄關,說怕我忘。然後今早上出門,我爸爸一直催我,害得我什麽都沒拿!手套圍巾全忘在家裏了!”

林願皺著眉頭,氣呼呼的,雙手交叉在胸前。他又看見她被凍得通紅的指尖。

周以然伸手摸出書包裏的圍巾,想了想,轉身朝向她:“你過來。”

“啊?”林願不明所以。剛轉頭,周以然迅速拿起圍巾在她脖子繞了兩圈。

林願一時呆住,眼睛瞪大。隨即反應過來是周以然給她系了圍巾,騰地一下臉上漲紅,眼睛不自然地猛眨幾下,伸手打算捏下灰色的圍巾下擺。

周以然耳尖發燙,手剛離開圍巾,又順回去把圍巾下擺抓起,稍用力一打結。

她被勒住,臉更紅,劇烈地咳嗽,雙手扯著圍巾,附近兩排的同學都看過來。

他浮起愧意,手掌輕拍她背:“沒事吧?”

林願緩過來後,瞪他一眼,依然面帶緋紅,一直看著手中抓著的圍巾,像是還有點猶豫。

周以然撓撓頭:“圍巾是幹凈的,我今年沒用過。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,我怕你自己冷。”林願急著解釋一句,又說了句謝謝,隨後聲音又變小:“你的圍巾給我了,你怎麽辦呢?”

周以然回憶了一下昨晚翻箱倒櫃找圍巾的自己,聳聳肩:“我不冷,圍巾是跟衣服一起夾帶出來的,我沒想帶。我只帶了一個書包,也沒地方放,先放你那兒吧。”

林願看著他好一會兒,才慢慢點點頭:“那我先借用你的圍巾,等到了南京,我再買一條新的,就還給你。”

周以然撓撓頭:“我不需要,你戴著挺好的,回來再還我吧。”

林願想了想,伸手去書包翻了好一會兒,拿出幾片暖寶寶,直接塞到周以然手裏:“那,謝謝你。但這些你必須拿著,你別感冒了。”

他輕點了下頭,接受了她的好意。

林願放心的笑了笑,又從衣服口袋找出iPod,遞給他一只耳機,笑意在眼裏閃動著光:“周傑倫的專輯,你聽嗎?”

周以然接過耳機,林願好看的眼睛還是笑成彎月,他立刻轉頭過去看窗外。iPod停留在上一次播放的片段,耳朵裏瞬間響起的歌詞太撓人,她的笑容太燦爛,他只好心不在焉卻用力望著外面陰沈沈的天。

去南京的路程應該有好幾個小時,但第五首歌的前奏還沒播完,耳邊就傳來低電量提醒的聲音。

周以然扭頭一看,林願閉著眼靠在椅背上,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,嘴唇微張,覆蓋住下巴的圍巾纖維上有淺淺的呼吸凝成的小水珠,看樣子睡著好一會兒了。

想起她那次買早餐說過的早起困難癥和那頭鳥窩發,周以然無聲輕笑了起來。

大巴車停了一下,林願整個人往前輕輕倒去,周以然的手還沒伸到她額前,她就眼睛半睜,好像醒了。

周以然的手停在一半,只好順手取下兩人的耳機。林願雲裏霧裏地看過來,明顯還沒清醒。

他輕聲說:“沒電了。”

林願簡單嗯了一聲,又靠回座椅。

周以然想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肩膀,問她需不需要借著靠一下。但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,林願又繼續睡了過去。

他輕聲哼了句,真能睡。林願毫無反應。他看著她睡得沈沈的樣子,嘴角勾起,也躺靠座椅假寐。

迷迷糊糊也快要睡著時,左肩一沈,淡淡的柑桔味又縈繞過來,脖頸被軟軟的發絲蹭得癢癢的。周以然心跳加快,睫毛抖動了幾下,手攥著書包肩帶,感受著肩膀的重量,這次沒有睜開眼,任這股清新的味道停留。

研學那兩天,周以然對活動不太感興趣,每次基本都慢吞吞跟在班級最後面。林願也和他一起,一直在最後面,導游說了什麽,林願總要再覆述個七八分。周以然吐槽她是不是覆讀機,心裏卻泛起一陣陣的漣漪。

那趟旅程應該是開心的,周以然的眼前和身邊幾乎永遠有她。

他甚至忽略了旅程前,他莫名心悶的原因。

從那時起,困擾了他這麽久,到現在都還沒消失的原因。

忽略了就能不存在嗎?現實已經給出了否定的解答。

她的身邊,可以很久沒有周以然,但一直有陳述。

周以然深吸了一口氣,重新打開電臺,讓雜聲充滿這個空間,蓋住雨聲。

-

林願回S市是第三天的上午。

公司又接了幾個單,策劃組一共不到十個人,每個人都很忙,幾乎人手一個項目。執行組十來個人更是忙得天翻地覆,一些項目都需要外包。

林願忙完了一個公司周年慶之後,又分到的一個迎新活動,跟曉彤、大劉一起接。

這種時期兩個策劃帶個實習生,負責同一個項目,其他的同事哭喪著臉,眼紅得要犯病。

大劉全名叫劉明振,三十九歲的中年男人,每天頭發梳得一絲不茍,身上的配飾一周不能重樣。是這個除了老板外,一堆每天蓬頭垢面的人擁擠在一起的公司中,獨一份的存在。

他是尤不晚招的第一名員工,因為年紀比後來入職的每一個員工都大,一直自稱大劉。

尤不晚跟林願說,別看大劉是個留著小胡須的油膩男人,他是這個公司最適合做策劃的,他比這裏所有的小姑娘都溫和又細心。

林願跟大劉合作過一次。那時她才來兩個月,跟著大劉一起策劃一個公司的喬遷活動,改的第三版方案交給他,他半夜打來罵“林願你小學畢業了嗎!策劃案倒數第二個逗號為什麽打成英文逗號!”

當晚後半夜,林願夢見自己在高考考場拿著筆瘋狂寫策劃,大劉坐在旁邊一口一口優雅地吃著炒粉,看著她的答題卡一字一句說,你這個句號寫的不夠圓。

醒來後林願很想發條消息過去解釋:我小學畢業了,還參加過高考喲。

尤不晚說這話時,那會兒倆人正在茶水間吃橘子。

林願聽到後回憶了一下那通電話裏大劉的“溫和與細心”,不小心吞了顆橘子籽,僵硬地點了頭,問尤不晚為什麽這麽說。

尤不晚仔仔細細撕著一條白色橘絡,語氣漫不經心:“大劉是他男朋友推薦過來的呀,他男朋友前幾天見到我,又這麽誇大劉,煩死了,天天秀。”

被誇的大劉此刻坐在辦公室聽著尤不晚的分工,拿過她遞過來的活動安排和合同,眉毛一挑,眼神驚喜:“牛啊,尤總,都能接到F大的迎新活動!”

林願也伸手拿了一份,文件的封面上寫著“F大迎新活動要求”,她也心生驚訝。

尤不晚輕笑了一聲,語氣聽起來輕松,臉上並沒有明顯的得意:“F大今年的迎新活動不一樣,學校總體定了一個主題,五個校區活動分開搞,分別找了不同的策劃公司,我們只接下了鹿山校區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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